从池莉《她的城》谈起，汉口人家的代际传承，人们如何融入城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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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读池莉的集子《汉口情景》之《她的城》，这是一篇被忽视了的小说。


提起池莉，我们都会首先想到《生活秀》，那个果敢的来双扬，《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》，那些像报菜名一般蹦出嘴巴来的花色繁多的武汉小吃，想到病毒蔓延时的《霍乱之乱》，会惊讶道，原来池莉是一位有着三年流行病防治的医生。


《她的城》，是一座三代汉口人的城，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汉口女性特性，都在这个小小时髦擦鞋店发生。

我喜欢蜜姐这个角色，是我们较认识的汉口人精神传承，这个寡妇，当过兵，闯过汉正街，火爆热烈，做事拿捏有度，打情骂俏撩骚到适当好处，是一个“人精”，但又带着藏在心底的柔美温情，能够欣赏宽容所爱之人。她在逢春，这个纯纯的新一代汉口女子身上，读到了干净利落，一种宛若处子之感。


逢春这个角色也可圈可点，作为新一代的女性，一个曾在新世界国贸上班的白领丽人，“紧腰小西服，高跟鞋，彩妆，身材有曲线”，她没有经历上一代的拼搏悲喜，从小成长到结婚一帆风顺，但通过擦鞋女这个角色的融入，置身小店，她发现了一片被忽视的世界，继而从中汲取了力量，敢于剖析自己，敢于与从小长到大的周源离婚，敢于与一见生情的情人交往。一个擦鞋的偶遇，就可以让这个女子想到“关关雎鸠”……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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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深秋的汉口小饭馆，“好吃佬”蜜姐为“干姐们”点菜，逢春说“随意”，让蜜姐拿主意，蜜姐当仁不让。她点的这几样，我也样样喜欢。


泥巴封口文火煨的瓦罐老鸭雪梨汤，是去秋燥的（冬天就是大家认识的莲藕排骨汤）；干烧大白刁，野生的；清炒菜薹，铁锅爆炒，清香四溢，起锅时洒一把蒜花；炒三丝，肉丝、酸包菜丝、苕粉丝，佐料一定要把干红椒丝、泡姜片和蒜片，好生下饭。点完菜，还要叮嘱服务员，‘一定告诉厨师是水塔街蜜姐的菜啊，真正的汉口人！’

这样的菜单一看就香，这样一个小饭馆两人小聚，再加上两罐啤酒，就是一个活脱脱的“汉口情景”啊！


至于过早呢，逢春可以为了一碗好吃的热干面，走几条街，一家摊子一家摊子地找，直到寻到中意的位置。


怪不得，之前听片哥讲过很多次，关心政治文化的武昌人其实是不太懂吃的，汉口人呢，能将“吃食”做成一门看似省钱实则“会吃”的学问。如果那城市作比较，汉口更接近上海，而武昌则近似南京。


今年上半年，我们拍摄尚德家常菜一期时，在这个仿佛回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小馆子里，片哥大谈往事。他告诉我们，年轻的他刚到汉口混迹江湖时，恍若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五彩世界，当年的“汉口老杆”们向他教授过不少饮食经，教育他如何做人，要他有女娲补天开天辟地茅塞顿开之感。

比方说，点了一桌菜，那就要吃油盐饭，不要吃蛋炒饭，理由是有菜下饭了，就省一点，如果来得晚，没什么菜了，那就点蛋炒饭；


两样豆腐菜肴，要点麻辣豆腐，不要点麻婆豆腐，因为后者有肉要贵两块钱，而且点的菜里有肉了；


去小桃园，片哥常点排骨面，对方指点他，“光面跟排骨面是一样的汤底，但排骨面只是加了几片排骨，何况熬汤之后，淡而无味，那有啥吃头？”这光面跟排骨面的差价，可以买两个小桃园的猪油酥饼，干湿搭配，岂不更好？


……


当然，还有他常点的“名菜”鱼乔烧蹦蹦，他一个老杆朋友“自称”发明此菜，理由是可以点一道菜花一样钱，吃两样东西，划算得很。不过，从君臣佐使理念来讲，鱼乔跟蹦蹦这两样“水中之鲜”的搭配出乎意料的棒，是老少都爱的传统菜肴。


如果是不太会吃，那就将点单权交给桌上的“点菜博士”。如果是土豪呢，那无所谓，像电影《门徒》里，刘德华饰演的要一盘子鱼子酱的黑社会老大，何必用秤称？瞧不起人？……


会吃，懂吃，甚至成为“美食家”，一代之功难以做到，最少是三代之功，跟三代方出一个“书香门第”同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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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归正传，水塔街的蜜姐和逢春，这一场言归于好的饭局，一刚强一柔美，一活泼一平静，一水一火，她们就像双生花，各自代表了汉口的两幅面貌。这是池莉的厉害之处。


当然，更不能忘记宋家（蜜姐老公宋江涛家）和厉家（蜜姐家）的联姻。宋江涛的祖父是汉口既济水电公司的股东之一，蜜姐的祖上是汉口油脂公司的经营者，历经民国时代家庭富贵、公私合营家族企业收归国有、文革中被打倒……


所谓的门当户对，经常被人指责为阶层固化、缺少阶层流动，但也正是如此，有着相似经历和出身的男女，能更好地走在一起，方便彼此交流与生活，避免无所谓的纷争。

历经风云变幻的宋家老太太，不太爱说话，但对全局洞若观火，有着“四两拨千斤”之力，比蜜姐还要稳重厉害。


她看得到儿子的不足和小夫妻隐藏的抵牾，看到儿媳蜜姐的“精神出轨”选择了“心里容纳”，能在她精神崩盘时伸出有力的一把手，让她做个“快刀斩乱麻”的决定，是选择改嫁还是留下来自个儿拼一拼，随后将自家一楼改造辟为擦鞋小店，交给蜜姐，自己委身二楼，继续在饱经风霜的老汉口小区生活。


汉口街坊们生活的小区，可真是够破败的，想想汉口没改造之前的老城区老巷子老居民楼，永康里、永寿里、联保里与耕辛里，这都是当年中西合璧的好房子，是富人聚居区，如今都过时破落了。可是，它们占据着汉口最好的地段，生活在老城区的人们不容风光逝去，他们想在新时代如常春藤继续顽强生活下去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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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些日子，我们探访的汉口汇通路成记汤包，就是这样的一股池莉笔下人物的味道。


成记汤包，始于1997年，创始人是程老爷子，这位爹爹的一声吼，是很多顾客至今犹然恋恋难舍的。看到顾客点单心神不定，程爹爹看了即大嗓门吼一声，“吃么斯？”“不紧想，快点说！”客人犹豫要不要再点一份餐，程爹爹又吼“不准点啦，吃不完！。”

谈起为何要做技艺相对复杂的汤包馆，他的想法是，“越是困难的事情，越是没人做。”选择汤包，不做乡愁浓烈的热干面，他的经济账本是这样盘算的。


程老爷子当年是水电厂的会计，厥后延请青山镇上一家国营汤包馆的厨师来此创立了汤包小馆，并加入了熏鱼、烤麸等海派特色，独具一味，如今是年轻一代的主理人程彤负责，美丽大方的她操着隧道的武汉话，言语间已经没有老一辈上海的影子，帮我们下单……

我们注意到店内墙上挂着程家徽州旧宅的老照片，我们认识的那种白墙黑瓦、牌楼、徽州院子，“前世不修 生在徽州十三四岁 往外一丢”。
程家的第一代、黟县南屏村少年程伟如，从徽州来到汉口钱庄开始做生意，并未获得成功，但目睹了汉口大世界的他，决定带后人前来。
第二代程筱如脑子灵活，当上了钱庄总经理，还开了印染厂。
至第三代时、其次子程大沅上了武汉最好的文华中学，考入了清华大学（西南联大继续学业）经济系，还在上海举办了浪漫的婚礼，学成后在既济水电公司做财务，从此投身电力行业……
程育明是程大沅之子，汉口程家的第四代，做了一辈子会计，1997年退休时，在汉口开了这家汤包店，并成了“一个死心塌地的汉口人”。其爱人胡家琴说，“让他到香港大双那里住些几天，说香港的早茶如何丰富，他一句话管总，‘你们说香港这好那好，早茶么斯都有，有没有热干面？’”


这是一个外来移民成为汉口一份子的典型。


成记汤包地点是一处老宅子，属二德里社区，是建于上世纪30年代的老里份，由著名民族资本家、武昌第一纱厂董事彭少田、蔡田茂合资兴建。厥后，程家买下了这一栋上下两层的楼房，一楼开店，二楼住家，至今依然如故。他们经历过1954年的汉口防汛，这一带的赈灾物资就堆放在他们家中；他们也记得朝鲜战场上撤回来的抗美援朝战士，曾安排暂住他们家中；大跃进之时，街道还在这里还办过大食堂……

我们吃着汤包、熏鱼、虾仁炒面、汆汤，叫了一瓶黄酒，举杯相碰，灯光昏黄而温暖，外头暗暗，想到那句“桃李春风一杯酒，江湖夜雨十年灯”的句子，感慨良久。


在岁月斑驳后，老树又发新芽，程家的最新一代是个姑娘伢，这个女子承继了祖辈的教诲，守好家业，开拓创新。《她的城》中，宋江涛的老母亲是将老一辈精神以“润物细无声”方式给予新一代的蜜姐与逢春


他们都是一群始于晚清民国，跨过文革的破坏，以一缕暗香进入80年代，一波波浪潮，有过犹疑和徘徊，但始终没有任何退缩。


我不绝认为，强迫性灌输的说教是最没有效的，这种代际传递的无声滋润才是巨大的难以拦截的力量。

如今，我们已经走过了80年代开创的向上的黄金时代，下一个十年，将会是一个艰难的挑战。活着应该温柔而有力量，就着那小馆子的饭菜香，这一个无比艰难的冬天，这一个似乎比每一年都要寒冷的冬天（恍若到了冰河世纪），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跨越过去，迎来一个温暖和煦的春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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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绝以为，相对方方，池莉要更温柔更有力量，可能是因为她的医学经历，能够更包容人一些。


方方的小说有点“太刚”太血淋淋太绝望了，比如她的《风景》《万箭穿心》，看的要人蛮压抑。但方方是更敢于发声的，是敢于面对一切质疑的。

最后，相较而言，武汉女将出彩，文学界的男将们似乎就要差一点了。而且，女性作家中的男性角色都有点边缘化或者脸谱化，如《万箭穿心》里的父亲，《她的城》里的周源，都是很边缘化的角色，刻板不够饱满，甚至把男女感情崩裂设定为同性恋（方方的《春天来到昙华林》更是如此）……这当然前卫一些，但总显得有点突兀。


这有点儿像刘慈欣写《三体》一般，此中女性角色与恋爱都是很俗套的，“理工男世界中的奇怪女性”和“女作家眼中的男性”总有点诡异的缺失。


人各有所长，也各有所局限。也是常理。


作者：舒怀
图片：舒怀、直拍武汉、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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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莉的汉派文学作品怎么现在很难看到了，记得当年是汉文化响当当的牌子，武汉人是记忆犹新读起来及其亲切，大家都一一期待多多创作发表以食广大读者。

池莉的文字既有中国女性思想的觉醒又有武汉女汉子的智慧